jo太郎不想写论文

一根没什么骨气的竹子

七年三十一宿

詹鑫就是喜欢张哲华。

  

詹鑫高中的时候做梦,食堂早点终于不是白萝卜挂面,他舔着嘴角站在柜台前猛猛擓了一勺老豆腐,浇完卤,灯亮了,正好打在饭盆上。

  

詹鑫做梦都在吃食堂。

  

李逗逗这姑娘安安静静、蹦蹦跳跳,安静地蹦跳,就是商场门口的气球人,没有风的时候望着太阳。他心里想,一个人偷偷地扬了扬嘴角。

  

二零二二年平安夜鑫仔下了一盘挂面,闷头稀里呼噜吃,桌上放着门口超市的苹果。詹鑫最不会洗锅,洗好几遍,溅一身水,煮面的白沫子还留在锅沿。

  

“华子...哥。”

  

他打字,有点犹豫。

  

每天,高三的学生要跑操,他是艺术班插回来的,复读生,元旦联欢点他上去才艺展示。詹鑫唱歌,捻了捻兰花指,高音没唱上去,台下沉默地笑望他。班主任肚子上的西装扣敞着两颗;生物老师穿了双亮面镂空的漆皮高跟。

  

詹鑫怕冷,总驼背,缩在风衣里。

  

张哲华二十七岁,在公园水沟上冻后乐颠颠地交了门票,推着小企鹅颤颤巍巍满场蹭。

  

“老张!妈!你俩上来啊!”

  

他大笑,耳朵冻的通红。

  

詹鑫被人喜爱。他当澡堂子老板,遇上停水的时候火急火燎往外冲,边冲边按电话,闻一鼻子土腥气、热气。每天,詹鑫和搓澡大哥大姐一起吃饭,弓着背伸长手臂又填一碗,肉块豆腐宽粉被土豆粘糊。

  

二喜有一次,那一次,土豆在天台上哭,他没忍住。

  

土豆他很喜欢、佩伦喜欢、刘旸喜欢、每个人,都喜欢。

  

一开始,詹鑫抿着嘴,但他哭的时候眼泪先从眼角涌出,顺着鼻梁往下滑。他不会“掉”眼泪,而像个开在泥路上的拖拉机,拖拉、拖拉,椭圆形落下一颗小珍珠。

  

“哲华。”

  

“欸。”

  

“哲华。”

  

张哲华是一首歌。鑫仔写不出来的词,捂着脸蛋儿嘟哝:

  

“我爱你呀,在溪水一般光亮的额头。”

  

二十七岁的詹鑫缩在柜台里做梦,靠着吹风机和一摞毛巾,口水滴到地板。烩菜的香气开始飘,他挺起来活动活动脖子,扒在窗外面看阿姨铺粉条。

  

“老板?”

  

“别别别,詹鑫,詹鑫。”

  

疫情,澡堂很快停业,詹鑫仍住在卷帘门后面,面朝下趴着刷手机,头陷在按摩床的空圈里,像个乌漆麻黑的葵花盘。二零二一一个有着非常炽烈阳光的冬日,詹鑫最后一次上楼看了看池子,寒风呼啸,一瞬间吹倒窗花。从此之后他就是鑫仔。

  

小时候他不爱洗澡,尤其不爱去大澡堂,在一大堆白花花的身体缝里扭捏。上衣很快地拽下去,光着膀子等待时机,暖气熏的人左摇右晃,无数年老年少的屁股路过詹鑫。

  

“华子。”

  

“欸,哥。哥?”

  

“你...”

  

詹鑫做喜剧不是因为他搞笑,而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。想到,就去做。世界上有巴菲特,有人,有酒,只有一个詹鑫。

  

二零二二年三月,张哲华睁开眼,仰望初春的天花板。

  

他柜子里有一包小时候玩的贴纸,就是从口香糖背面撕下来,用水濡湿可以贴在手上的,觉得自己蠢得有点好笑。张哲华躺在一片寂静之中,突然想念厕所、马桶、水花,翻了个身打开手机,挨个刷一遍软件。

  

他喝完酒往往头疼,感觉不符合“清爽”,于是换了薄荷烟油,呛得咳嗽。

  

“你这跟吃糖有啥区别,来点狠的。”

  

朋友递上烟盒,张哲华摆着手,头一低下,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爆出烟花,从眶骨后一划而过。

  

中华。烂梗。他点点头,抽了一根,把青蓝的烟气吐上青蓝的天顶,没再咳。

  

老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了。张哲华看某某某创排,远远地站在后门,看着几个人影在半明的光下闪动,想到一片结冰的湖。他把烟拧起来,闻着葡萄香。

  

詹鑫频繁出入米未大楼。他妈给他打电话,一打好几个,儿子儿子叫,他乐乐呵呵地讲公司盒饭怎么好吃,都有啥菜,几点开饭,哪个最好,说到他妈不耐烦,把电话晾在一边,转头去打牌。

  

偶尔撞着有人和父母通话,窝在小隔间里把自己说的眼泪汪汪。贴墙过去的詹鑫垂下眉毛,他悄无声息,捧着第二赛段,还有盒饭。

  

经纪人不让张哲华吃米饭,他就去吃蛋糕,吹完蜡烛忙着拿掉蛋糕上的各种金箔纸。他喜欢火龙果和黄桃夹心。张哲华喜欢白心火龙果,他还没有火到输入法能够直接打出来他的名字。不是张哲华不火,是他不想。

  

张哲华不知道为什么参加喜剧大赛,去年过年在手机上看网络春晚,剥开一个沙糖桔,用黄心的指尖儿敲一敲屏幕。有很多人闪耀了那么一下,能够在公众面前露一脸,后又实现小范围的成功。张哲华的父亲总是对他温言细语,给他炖一条没有刺的鱼,看着他开开心心扒拉米饭,一边用袖口沾沾脸。

  

二十七岁,张哲华填好了报名表。

  

詹鑫站在领台上,那天难得起了个大早,化妆间乱糟糟的人来人往,顾不上相互打招呼,提着裙摆往试衣间冲,或在镜子前微微地侧一侧。人面对自己的影像时自觉不自觉地正经起来。詹鑫总是画不上眼线,他的下眼皮褶线太多。

  

“这次不成功,以后再也不碰喜剧。”

  

“听太多啦,都一样。”

  

后台别麦的时候两个工作人员谈笑着走过去,宝蓝色的马甲上logo大而凸起,占据整个后背,两个瘦削的肩膀挤挤挨挨,很小一片海面。詹鑫摸了摸脸,摸到一手柔软细密的毛发,就像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蓄起胡子,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短,北京很冷,每个冬天。

  

张哲华火了,一瞬间接了许多广告,本来无人问津的微博号也在一瞬间开始爆炸。开春的时候他正在为找不到搭档发愁,并与每个人合作过后窝在临时的公寓里充电,哪怕一小时。开水壶仍然孤独孤独地响,张哲华开始喝矿泉水,搬一箱进来,拧开瓶盖灌一口,有时喝点好的咖啡,捅进吸管,啵一声。

  

高中时期张哲华短暂地谈过一个半月的恋爱,女孩因为被老师强行剪短了头发大哭一场,他裸露着头皮站在一边,莫名地扬了扬嘴角。后来张哲华还会想起这件事,他忘了女孩的脸孔,始终记得两个人飞扬的乱发。

  

“华子,你不浪漫。”

  

詹鑫说,微微抿着嘴。詹鑫不笑的时候显得怠懒而轻微疲惫,在排练间隙沉沉地歪着头,侧在椅子或沙发缝里。对于多少人会因詹鑫的喜剧发笑,詹鑫没有任何预期,他就在隔间的睡梦中安安静静地侧着,不打呼,也不梦呓。

  

“哥,醒一醒。”

  

张哲华说话总能使人感到惊喜,他不说“醒醒”,或者“起床了”,而是醒一醒,在跟梦境交易。吉普岛、警察。詹鑫闭起眼想到肩上温热的触感,年轻的警察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窗外鸣笛的声音由远及近,他在昏暗的办公室动动双腿,铁丝网隔断师哥和开车的同僚。

  

詹鑫在澡堂记账的电脑上敲大纲,编辑说他入题太慢,抽空给他讲了一下“黄金三章”,詹鑫听的云里雾里,挂掉电话想起泡好的面,开盖一看已经坨了,坚持往里面切一段火腿肠,用叉子捅着向面汤里按了按,一吃,各是各的味儿。

  

很多句子都没有终点,詹鑫敲出一段话,不知道如何收尾,便放到一边,转而去想明天的午饭。

  

编剧讲话没头没脑,编剧是宝贝,有时候是垃圾,宝贝们在垃圾站抱团取暖,一周不洗澡,但是两天半必须洗一回头。张哲华发完一场烧已经是第三天,头皮开始往枕巾上落,霜花似的挂在发上。他在梦中给逗逗发微信。

  

阳了。

他说,阳了吗,你们。

  

张哲华想跳舞。他挪动面条似的双腿到水壶面前拽了包青豆。吃的喝的在一边堆成小山,冰箱里还镇着聚餐拎回来的可乐,纯糖,一点无糖不沾。他往冰箱望了一眼,吃到阳光打来的灰。

  

“鑫。”

  

他鼻子发堵,把尾音咬的极轻,把“仔”融化,悄悄地,在午间的冰激凌车前融化一枚开心果巧克力般想获得一个专属称呼,还是什么。张哲华舔下嘴角,模仿龙傲天干咳了几声,被工作人员递上的纸巾弄得脸红。他在深夜的北京来回乱转,一抬头到了大风天喜剧,立在门前看一会儿。

  

没人选转门。

  

詹鑫从三本大学毕业,那天没有收到恭喜,也没有收到相册。他拉着大一时拉进宿舍的行李箱离开宿舍,留了一只绿色袜子在床底。

  

“詹鑫,毕业了做什么?”

  

“回家,啊。”

  

他笑了一嗓子,行李箱拉杆啪地打开,狠狠弹了下大腿肉,疼的嗷嗷叫。

  

“你想要一束花。”

“我想要一束花。”

  

张哲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,带了一副黑框眼镜,露着两个眼睛。老板打电话来说都配好了,人就别过来,怪冷的,要印贺卡,问客户您写点什么,他想了一会儿,跺跺脚。

  

“演出顺利。”

  

这次有缘遇到的人,下次还会再见吗。

  

詹鑫喜爱一些文艺作品,大多时候喜爱它们的封皮,往往看不下去。第一次摩挲CD,不多见海的时候的银蓝封面,风在低空往高空吹去,携带很多东西;后来听多了深夜电台,觉得裱起来的生活就叫艺术。

  

鑫仔不管那些,他背起包去北京、去广州,在站台吹风。他的风从绿漆的车厢吹到伴着口哨声的梦中,詹鑫清醒过来,卡起眼镜,揉弄僵硬的脖子。

  

“小伙子,去哪儿啊。”

  

第一次坐飞机,詹鑫一路数着天下的云——飞机在云层上。他扭着脖子贴住小窗口,过会儿把手也放上去。云层飞离的时候窗上的指印交在一起,抹布留过长长的痕迹。詹鑫猜想那是抹布,印着航空公司的logo。他讲好一场脱口秀,会被人问背后背着什么,他抿嘴:

  

“公司。”

  

詹鑫凌晨上线打会儿游戏,手生,被队友好一顿嫌弃,揉着脸摇摇头,眼镜滑到鼻梁。张哲华没赶上喜剧大赛后的聚会,啃完一包炸青豆,喘着重新躺回床。

  

忽然,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人。

  

  

二零二三年:

  

张哲华开始忙碌。

  

他以被需要的速度奔忙,在继后的十六个日夜延续昏暧。喜剧大赛结束的第二天张哲华睁开眼,不知道几点,窗帘拉着,他摸到手机眯着眼拨詹鑫的电话。彩铃敲锣打鼓地响起来,一瞬张哲华轻微地颤抖,挂了电话。

  

比赛期间他们几乎不涉及彼此的私人生活,詹鑫给所有的网路设置屏蔽和禁止消息提示,由自己掌握掌握不住的社交节奏。张哲华点了烤蔬菜加两串牛肉串,想分给詹鑫,拍张照发图过去。

  

【这大烧烤,真馋】

  

“哥...”

  

他感觉被什么东西堵住。张哲华撕开可乐,仰着脖慢慢地吞咽,温热的甜水流过喉管,就像只奔跑的蜗牛。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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